薛之白:村上春樹小說怎就成了「不雅物品」?

2018-07-30
薛之白
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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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書展上周傳來消息,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刺殺騎士團長》被香港淫審處評為「不雅物品」,被下架。事件引發爭議,文學界人士和書迷紛紛發聲,指這項裁定鬧出國際笑話。

村上春樹是日本著名作家,其作品《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1Q84》等舉世聞名,被視為最有可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下一位日本作家。《刺殺騎士團長》是村上的最新一部作品,該書通過一位失去妻子的肖像畫家的獨特經歷,以詭奇懸疑的寫作手法,展現出人性的幽暗與暴力的根源。書中有一些性愛場面描寫,體現了主人公內心的掙扎與困境。

怎樣看待小說中的性愛描寫,是個經久不衰的話題。性愛與死亡一樣,都是人類文學和藝術的永恆主題。通過性愛描寫,文學著作可以探究肉體與靈魂、瞬間與永恆、慾望與禁忌、自我與他人等對立統一問題,可以說,它是最接近人性本質的行為之一,具有哲學性的思辨意義。優秀的文學作品和低俗的黃色小說之所以不同,在於兩者寫作目的有別:後者只為刺激讀者感官、挑逗獵奇心理,是「為了性而性」;前者卻是通過性愛的描寫,反映出當事者的內心動機、兩性關係、社會倫理等更深刻的主題。

古今中外,偉大的文學作品從來不乏性描寫。比如《紅樓夢》里,寫賈璉的偷情,是為展現「賈璉之俗」,再引出「鳳姐之威」,以及平兒在中間周旋的不易;寫賈瑞與風月寶鑒,以其縱慾而死的下場,達到警世醒人的效果。「自色悟空」才是本意,如果只看到淫的一面,那就變成魯迅所說的「道學家」了。再比如奧威爾的《1984》里,男女主人公一次次避開「老大哥」的監視,享受肉體歡愉,這是自由精神對集權統治的反叛與抗爭,就像女主人公裘利亞所說:「要是內心感到快活,還有什麼必要為老大哥、三年計劃、兩分鐘仇恨等感到興奮?」其他如《金瓶梅》、《十日談》等中外名著,或諷刺世道的荒唐,或展示人性的覺醒,性愛描寫都是一種文字載體,是為了小說的主題服務。

村上春樹自己的昔日作品《挪威的森林》里,也不乏性愛內容,但其所展示的關於慾望、空虛、救贖的人性相關主題,不僅無礙其成為優秀小說,更讓作品具有進一步的深度,讓包括香港在內的各地讀者深深着迷。這次的《刺殺騎士團長》被評為「不雅物品」而下架,令很多香港書迷感到遺憾且不解。有人評論說,這表明香港的文學市場也「中國化」了。但要指出的是,中國大陸作家的名著,如陳忠實《白鹿原》、賈平凹《廢都》、王小波《黃金時代》等等,亦不乏露骨的性愛描寫,如今也在書店裡好好擺着。這方面,香港真的就比大陸強嗎?恐怕未必。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假如有一天斷臂維納斯來港展出,估計也得先找塊布料把胸部遮住了。

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文學水平如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它的開放性與包容性。上世紀的一段時間裡,香港曾被人稱作「文化沙漠」,但後來證明是誤解,香港以其海納百川、兼容並包的胸懷,成為中外文化交融之地,並且湧現了大量優秀的本土作家與作品。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就曾稱讚道,香港非但不是文化沙漠,甚至可說是「文化綠洲」。然而,綠洲並非一成不變,如果失去了開放包容的水源,綠洲也會逐漸「沙化」,最終真的變成了沙漠。

對於香港的書商和讀者來說,前幾年的銅鑼灣書店事件是個打擊,但那更多是外部政治原因,而這次的「不雅物品」事件,卻可說是香港在文化領域的作繭自縛之舉。本次事件反映出諸多問題,包括淫審處審裁員的自薦機制、評審與上訴的不合理流程等等,都需要當局在接下來做出改變。否則,村上春樹本人倒是沒什麼損失,沒準還能因此吸引更多讀者。但對於香港來說,上已不能談政治,下又不能言性事,長此以往,這文化綠洲恐怕就真成一潭死水了。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本網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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