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青獻世樂團‧影評】李美:超玩味、超諷刺、超現實的實驗佳作

201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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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青獻世樂團》劇照

筆者會說,《喪青獻世樂團》是齣影迷必看佳作,意想不到地充滿驚喜。

初看片名,以為這是一部音樂片或樂團片,好像《爆粗Band友》、《喇叭書院》、《交響情人夢》之類;卻原來,本片是齣超現實、超玩味、超諷刺的實驗上品。導演長久允在2017年的首作短片《金魚亂倒少女日記》,經已嶄露頭角,成為首位奪得辛丹斯電影節短片評審團大獎的日本人;至於本作,亦先後於辛丹斯和柏林得到特別表揚,並在多個國際電影節上亮相。

戲裡之新銳、破格、實驗性質,不單體現在拍攝和敘事等技巧,連帶人物設定、劇情發展、氣氛營造,盡皆「估你唔到」、「無路可捉」。畢竟,電影不僅一種處理手法,除英雄片及荷李活還天外有天;文首所謂影迷必看,乃指影迷必對本片的奇特風格大呼過癮、眼界大開,發現電影原來這麼好玩,存在無限可能性。

坊間對《喪青獻世樂團》反應兩極,理由之一是沒有認真欣賞本片的「怪」,甚而認為相關的「怪」莫名其妙。曲高和寡嗎?可能吧!筆者撰寫影評,一大目的正希望跟大家分享電影的好(與壞);下面的完全劇透部分,便將把本片的好(與壞)娓娓道來。

補充一個溫馨提示:本片共有兩首歌曲,一首在中前段響起,一首遲至片尾字幕出現,兩者俱屬電影點題;大家必須細閱歌詞內容,千萬不能輕易錯過,更莫說一見字幕就動身早走。其實,除了歌曲歌詞極堪細嚼,片中多不勝數的特別手法也極堪細味,甚至值得電影愛好者入場「二刷」。

 

(注意,以下完全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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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青獻世樂團》劇照

《喪青獻世樂團》處處出人意表,如前所述不論技巧、人物、劇情、氣氛皆然;唯一服膺主流的,反而是言志方面。

電影甫開始,已非常怪誕。13歲的高見光(二宮慶多 飾)父母雙亡,相關喪禮的氣氛處理便先聲奪人,開宗明義本片的不落俗套。由認屍,到出殯、大殮,以至與母親道別、幫大家剪花等等,所展現的氣氛無疑與一般電影大不相同;高見光全程木無表情、只知打機,沒有流過一滴傷心之淚,更將本片主題輕易帶出。故此,台灣乾脆把本片譯為《爸媽死了,我卻不想哭》,而英語的《WE ARE LITTLE ZOMBIES》,則取自電影主題曲,並貼近日文原本的《ウィーアーリトルゾンビーズ》。

高見光與另外三名同樣13歲喪親的孤兒,胡裡胡塗地受其中的「bass手」竹村祐樹(奧村門土 飾)啟發組成樂團,繼而發表高舉「厭世」單曲《WE ARE LITTLE ZOMBIES》,正是電影第一部分的點題。歌詞反覆唱:我們甚麼都沒有,我們甚麼都不想要,我們沒有將來和愛之類的正能量,我們形同不知是生是死的喪屍......凡此種種,均將四人的內在心理和外在狀況完美唱出。有趣的是,此歌歌詞極之負面,節奏卻十分輕快、活力澎湃;四人縱沒生存意志,但又因此一舉成名,成為萬人偶像......

本打算渾噩過活的四人,怎看待這個巨變?香港觀眾大概會想,當然要抓緊機會賺個盤滿缽滿!然而,四人明顯志不在名利,反正一切都是依從經理人望月悟(池松壯亮 飾)的意思罷了,根本就無「入世」意思。事實上,用雙親遺下鐵鑊來「打鼓」的胖子石井(水野哲志 飾),他的父親也是渾噩地接管兄弟留下店舖,並在渾噩生活時無端意外死去。「Zombie喪屍」之謂,在諷刺渾噩人生之餘,還諷刺了手機文化——難道手機不離手的人不更似喪屍嗎?在安排一段「起底」殺人事件,來推動劇情到樂團解散時,電影更一併諷刺了網上文化。

無親出走的四人,後來展開流浪生活,過程既很刺激、亦很辛苦,包括常抱怨長征式走路。然而,「出世」的自由才最寶貴;高見光千方百計返家,所取回入手的「道具」,便包括僅為放生一條魚,他希望魚兒獲得自由。的確,四人所擺脫的,不單經理人的束縛,還有成年人的束縛,以至一切世俗的束縛,是故他們再次浪跡天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高見光踏上父母步伐去看「野莓」,正是一大自由象徵——人皆渴望野莓的自然、原始性質,即使它外貌奇醜,不似人工種植的美麗......這裡跟《小丑》有點相似,均強調「出世」與自由的渴求;不過,四位「喪青」即使一度店舖盜竊,卻沒如「小丑」走火入魔,幹出濫殺無辜等極不道德惡事。

在追蹤野莓的旅途上,高見光發了一個超現實的「夢」;這個「夢」,無疑是全片最具玩味之處。因車禍失去雙親的他,也「夢」到自己發生車禍,而車窗居然亮起是否「Continue」(續玩)的選項--若無前段動輒出現超現實畫面的鋪排,尤其是動輒加插電玩風格的鏡頭,此一情景就肯定言不成理,觀眾當時更不會以「現實」而非「夢」視之;事實上,高見光的另一「道具」,正是本片刻意設計為閃光搶眼的遊戲機,而全片120分鐘中的90分鐘,亦由八九十年代電玩BGM風格的音樂襯托。

在不知真假的「夢」裡,面對「Continue」下面「Yes」與「No」的游標上下跳動,無疑意味著高見光正在抉擇人生是否延續,觀眾都因他如何選取而緊張萬分,跟游標一樣上下忐忑——誰又估到,這位Zombie主音竟然真箇選擇「No」?接著,屏幕還馬上顯示「Game Over」,並跳到一名嬰兒呱呱落地,一對新父母在電玩介面裡幫新生命取名「光」——這豈不預示高見光的輪迴轉世?畫面之後且如劇終般浮出片末字幕......正當觀眾起身離場,以為電影以高見光之死落幕,詎料他突然被三名同伴「喚醒」,叮囑他再三思考是否「Continue」;這一回,高見光卒之答「Yes」,並馬上從「夢」中醒來,發覺剛剛份屬「夢中尋死」繼而「死後求生」的「南柯一夢」。這段經歷令他意識到,人生如打機般,始終「Continue」最好,誰又喜歡「Game Over」?

片中出現的「夢」還有一個,就是負責樂團keyboard的伊武郁子(中島Sena 飾),她在「夢」裡分別擊拳令三名同伴叫「痛」,之後又隨即向他們獻吻。她雖強調,現實中的自己斷不會親吻三人,但這個「夢」所凸顯的,豈不是她對同伴們又恨又愛?事實上,人生總有高低起伏,豈不同樣令人又愛又恨呢?她常拿在手的「道具」相機,就用來即興拍攝當下了,配合她從不打算沖曬和回望,難道不是象徵要活在當下、享受當下?換言之,其實她一直懂得,人生路上的每一個「當下」皆有精彩時刻值得拍攝!

四人最後唱出《ZOMBIES BUT ALIVE》,乃是他們經歷上述一切之後對人生命題的總結,亦為本片的終極點題。歌詞說:「我們雖是喪屍,但我們至少生存!」人活著,到底是有自由意志。「人出生之時,誰又不孤獨?」孤獨的來,不代表往後注定孤獨。「喪屍漫無目的嗎?目的可以遲點再想!」始終,人生是漫長的,誰說13歲就要訂下目標?何況13歲又懂甚麼人生意義?「喪屍動作慢,但慢才好玩!」人生亦一樣,誠應慢慢欣賞沿路風光。到了歌曲完結,片末最後把鏡頭拉開,重現高見光凝視喪禮黑白垂簾一幕,並換上僧人誦經的「BGM」;此前,他在垂簾間看到可怕怪獸,惟到這刻,他卻看出人生真理與佛性--《ZOMBIES BUT ALIVE》的最後一句是「生きてるか 死んでるかは どうでもいーぜ!」,亦即「是生是死?又如何!」

《喪青獻世樂團》就是這麼一部又好玩、又別具韻味的電影。當然,片裡不僅大玩構圖、大玩顏色、大玩剪接等拍攝技巧,還大玩上文提到的劇情突變、大玩氣氛錯配等表達手法;然而,電影最最終極的一個玩味,乃是大膽起用小孩子為主角,以表達深奧的生死及人生命題。

人們難免質疑:小孩子能勝任嗎?電影格調不會拖低嗎?可是,二宮慶多的呆而不笨、中島Sena的外冷內熱,以至奧村門土的狂、水野哲志的可愛,他們四人各具特色的演出,便較戲中成人演員更加吸睛。況且,以小孩子為載體,亦是導演刻意為之,長久允親自說:「如果來看本片,不能說可以得到幸福,但可思考如何追求幸福,我尤其希望有煩惱的青年看。」因此,與其用大人口吻「由上而下」勸勉,以至嘮嘮叨叨地一味灌輸,本片卻想透過小孩子在無大人下的「自由」經歷,配以大量反諷、有趣新穎,以及充滿電玩格調的方式說教。如前所述,戲中言志訊息縱或老土,承襲了日本電影常見的積極人生觀,惟說教手法卻半點不俗,年輕人相信易有共鳴,尤其能被片中旋律簡單的歌曲洗腦的話。

只可惜,本片拍法仍嫌太過異類,以致普羅觀眾或難接受;不過,電影非為一時一刻而拍,假以時日當大家口味有變,《喪青獻世樂團》的價值不排除會被重新發掘,就似梵高作品一般可以變為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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