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平:種族孤兒

2021-08-31
何志平
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歷史研究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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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志平憶述1968初到美國讀書時,路人以奇形怪獸的眼光上下打量他。

看守所的鄰居「積克」(假名),五十來歲非裔知識分子,專修天文宇宙學,曾任教於美國南方某大學。

這一天我們在圖書館內工作,準備一些課程資料。積克好奇的問:「知道你早期便到美國南部唸大學,不用說,你一定有被歧視的經驗,告訴我,你是怎樣應付的?」

我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把回憶帶到半世紀以前的年代:「因為那南方的大學給了我一個獎學金,不用繳學費,又安排我在大學的管弦樂團每星期工作十小時拉小提琴,工資抵銷了食宿的費用,於是便跑到美國開開眼界的來,雖然已風聞南部氣氛保守,也管不了甚麼歧視不歧視,來了再說……」

積克追問:「你一定有覺得難堪的經歷,說來聽聽吧。」

我說:「一九六八年初到貴境,第一天在街上走,便覺得迎面過來的路人都用在動物園看奇形怪獸的眼光上下的打量着我,更有駛過身邊的車輛突然慢駛下來,車裏的人把頭伸出窗外向我大聲叫『sayonara』(日語,再見),把我當作日本人……還有第一次到學校食堂用餐時,我胡亂的見到空桌子便坐下來,不到兩分鐘,一位不認識的同學跑過來低聲的告訴我,請我搬到靠門的另外一張桌上去,我不明所以,也不想惹事,站起來便忙着搬位置,隨即另一位同宿舍相識的同學又跑過來笑着說,今天你就坐這裏吧,我們把你認作『honorary white』(名譽白種人)!」

我這故事逗得積克哈哈大笑,又問:「那麼你怎樣看待你自己呢?你當自己是『黑』還是『白』的呢?」

「這是多麼尷尬的事啊!記得有一次到學校保健處作體檢,有兩條人龍,一條排在『黑人』的牌子下,另一條在『白人』的牌子下。我猶豫了半天,便往黑人的人龍裏擠,他們奇怪的瞪着我說,你還是過那邊去吧!把我趕到白人堆上去。白人同學又轉頭的對我說,你是不屬於這裏的。結果我就站在兩條人龍之間,一個人開闢第三條的『龍』!也是當天最後接受體檢的一個。」

積克笑得快要倒在地上:「你就是那個白又不夠白,黑又不夠黑的種族『孤兒』了吧。可想而知,『黑』與『白』不但是膚色的標記,更代表了出身、遺傳、文化、教養、文明和智力的分野。這正正就是『白人至上』主義裏的白人優越基礎論調。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中葉,白人至高無上的觀念都是在歐美的政治和學術界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人們都推崇白人的優越性,尤其是二次大戰前德國人堅持認為雅利安人種是人類進化發展的最高水平,那時還不斷的進行科學研究,務求找到科學基礎論據,證明種族之間在智力上有重大差異,而北歐人的智商能力,總比非洲人的高得多。」

恰巧在我跟前是一份二○二○年初的舊報章,裏面報道二○一九至二○二○年美國全國計算機奧林匹克競賽的二十六位決賽的中學生名單,裏面有姓張姓陳姓李,有中國姓氏的佔了二十五位。

我把那報章推到積克的眼前,他看了半晌不作聲,然後咬牙切齒的說:「你看!白人的體力不及黑人,智力又不及華人,那正嚴厲的搖動着白人優越感的基礎、信心和安全感啊!你看我們那總統和政府,思想上仍然走『白人的負擔和責任』(white man's burden)的那一套:就是通過寬大的帝國主義和仁慈的殖民地手段,把文明輸送給世界各地的有色人種。他整天的向中國挑釁叫陣,骨子裏就是瞧不起你們黃面孔的,就是認為你們不配擁有這麼偉大卓越的成就!這,仍然是白人的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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