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詠紅：中國讓疫情「快速過峰」的善與惡

上個月中旬，我一名商界朋友眼看中國政府防疫政策急轉彎、城市居民紛紛染疫，就大膽挾巨資進場重倉中概股。他可謂眼明手快落點狠准，至今已賺了一筆，所持的股票氣勢還正旺。

他的故事相信不是孤例。本周三，在美國上市的中概股新年開市後就群起大漲， 納斯達克金龍中國指數更創下有數據以來最佳開門紅，清楚刻畫了投資人士對中國企業前景的樂觀情緒。

中概股大漲的背後當然不止一個原因，螞蟻集團獲准增資、中國高層近期釋放對科企、房地產監管鬆綁的政策信號都有關，但中國清零政策的退場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中國政府放棄清零政策，其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其最大作用是彰顯高層聲稱新年要振興消費與經濟，這回是「玩真的」了，結果真的大有提振信心的效果。

一名政情觀察者就私下跟我說：「誰說中國政府不在乎經濟、誰說中國只需要政治和意識形態不需要經濟了？你看看現在的北京！」

新年第一個工作日，北京市中心環路上車水馬龍，國內外的觀察人士與投資者都看在眼裡，北京三環路上的車龍，彷彿是中國清零政策迅猛退場的一份可視化評估報告，其中的關鍵字：快速復常。幾名外企高管友人聲稱，去年12月13日左右，他們在京滬的辦公室有九成以上職工都染疫了，14天後大家又都「準時」康複復工了。

目前，百度上對「新冠」的搜索已過了峰值。在武漢、南京、石家莊等大城市的跨年倒數晚會上，人群報復性群聚的大場面讓人震撼。

即使未痊癒，中國人也能帶疫上班，網上一個新段子是說，有的單位分成了「陽間」和「陰間」，快篩還未轉陽的員工在「陰間」工作，「陽過」「陽康」和「張無忌」（從未確診的稀有體質者）在「陽間」。這些段子其實是從側面反映，在堅持了三年的封控與清零後，中國人一瞬間就與病毒共存了，共存得比一些其他國家更徹底。

一名友人感嘆：「突然放鬆防疫讓大家感染，眼睛一閉就過去了，好像也不是那麼壞的一件事……」

他說的並非毫無道理。許多分析師此前認為中國最快可以在第一季度捱過疫情峰值，第二季經濟就能滿血復活，但憑着城市八九成人口短短几周內就被疫情一網打盡的驚人「中國速度」，染疫峰值或許會提前到來與過去。有的企業已在布局中國的後疫情時代，據說2023年全年經濟增長達5%，第四季度能達到6%，在歐美經濟衰退對比下顯得一枝獨秀。

可惜，當疫情如此迅猛襲來，不是所有人都能眼睛一閉就過去。中壯年人受點罪就能康復，但挨不過今冬的老年人乃至中青年也不乏其人。有關中國醫療資源擠兌與殯葬服務供不應求的報道已經很多，這裡就不復贅述。反正，一邊是報復性群聚的跨年晚會，一邊是醫院與殯儀館內的擠兌與愁苦；一邊是走上街頭狂歡的城市人，一邊是焦慮中的農村人；一邊有人在股市上獲利，但更多人是為官方缺少準備的匆促開放震驚……火焰冰雪，兩種景象交替出現在當下中國。

平心而論，「快速過峰」是一計險棋，救經濟也是救生計，你甚至可以肯定中共二十大後新領導班子大膽或敢於拿捏輕重，或者同情這是當局不得不出的險招。由於缺乏客觀數字與比較口徑，外界很難客觀評斷致死率是否遠超預期，從民間的輿論看，這個大關在北京與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裡，算是應付過去了。

但同時，這個過程對中國政府公信力的深度損害也是明顯的。三年後，中國最終還是與其他國家一樣走向與病毒共存，而當局前期準備明顯不足，又在冬季流感最容易傳播時突然開放，民眾猶如用生命與健康冒險，奧密克戎至今未被發現在中國變種，會不會只是一種幸運？如果在未來幾個月內病毒出現變異，2020年西方世界將冠病稱為「中國病毒」的政治操作與對立氣氛，將重來一次，這是非常現實的風險。世界多個國家已收緊對中國旅客的入境管制，如果中國的疫情數字依然不公開，萬一病毒變異，其他國家的批評與指責將更理直氣壯。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12月31日在新年賀詞中形容，疫情仍在「吃勁」「每個人都不容易」。他還罕見地說：「中國這麼大，不同人會有不同訴求，對同一件事也會有不同看法，這很正常，要通過溝通協商凝聚共識」，這可視為對民間受苦的婉轉承認。

也許，到了第二季，當全國又挺過這一關後，人們將如過去一樣，又忘了這一切。另一種可能是，人們變得更清醒，看清在這個現實中，政策變化總是突然的、不為個人意志所左右，不論封控或「快速過峰」，個體只能與14億人綁在一起，祈求在無法選擇的冷熱交錯現實中，保全自己與摯愛人身心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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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