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新宇:美2020大選後 推對華「遏制2.0」?

2019-01-21
方新宇
國際關係分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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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國際政治而言,2018年無疑是一座分水嶺,不單為「911」後的反恐戰爭劃上句號,更拉開了新一輪大國競爭的序幕。

隨着古老的權力遊戲重回國際舞台的中心,大棋局呼喚着大戰略,華盛頓的空氣彷彿又回到了1940年代的後期,靜候下一位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的出現--那位以「X」署名撰文,引領遏制政策(containment policy)的「冷戰之父」。

目前一般認為,由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第二任期起,華府政策圈便已開始檢討實施了三十多年的對華接觸政策(engagement policy),這次大辯論最終在2017年10月中共十九大前後結束。在兩黨惡鬥、眾說紛紜的年代,華盛頓罕有地形成了一個跨黨派跨部門的一致共識--美國需要一個更強硬的中國政策。

兩黨縱惡鬥 遏華卻有共識

正是在這個共識的基礎上,白宮在2017年底公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首次把中俄列為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兩個月後五角大樓發表的《國防戰略報告》,更將應對中俄威脅界定為美軍的首要任務。

與此同時,針對中興、華為等中國企業,以及慎防中國「銳實力」和政治滲透的報道不絕於耳。之後貿易戰爆發,中美關係陷入低潮。

若然仔細觀察這次中美交鋒的背景,與1999年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以及2001年中美軍機碰撞等偶發性事件大不相同。這一次是有目的有部署的衝突,反映了美國對華戰略的調整,因此中國在政治經濟以至意識形態方面,同時受到來自美國以及其盟友的擠壓和圍攻。這不得不令人想起上世紀美蘇冷戰的緊張氣氛。

1946年2月,二戰硝煙仍未散盡,美蘇的戰時合作仍然為世所稱頌。此時在美國駐蘇大使館工作的凱南,由莫斯科發回了一份數千字的長電報,對蘇聯的戰略意圖做了一個深入的分析,迅即引起華府的關注。被調回華盛頓之後,凱南於1947年7月在《外交》雜誌(Foreign Affairs)上,以「X」署名發表了著名的《蘇聯行為的根源》(The Sources of Soviet Conduct),提出了主導美國外交長達半世紀之久的遏制政策,是為冷戰先聲。

其後凱南更成為首位國務院政策計劃室主管,協助草擬馬歇爾計劃,奠定了杜魯門主義。盡管他最後因為與接任國務卿的艾奇遜(Dean Acheson)不和而備受冷落,但超越時代的戰略遠見,在美國外交界依然享有崇高的聲望。

蘇聯解體之後,美國戰略上頓失重心,雖然有關大戰略的討論歷久不衰,但始終無法與冷戰時期相提並論。直至中國的崛起,作為一個意識形態迥異但急速冒升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為美國提供了一個「完美假想敵」,值得美國聯合兩黨領袖、軍工企業、學院精英、華爾街以至矽谷的人才,以舉國之力回應時代的挑戰。

華崛起 美決心全面遏制?

目前華府雖已進入了「後接觸政策」的討論階段,各方精英都在嘗試提出一些新的對華政策供白宮參考。但由於總統特朗普本人對長遠的大戰略討論不感興趣,華府對中國的挑戰或許意見一致,但很可能並未形成統一的戰略。面對中國崛起,美國究竟要接觸和遏制並舉,亦即升級版的「融合但築籬」(integrate but hedge),還是鐵了心實施全面遏制?

假如是全面遏制,究竟是全方位對抗,還是選擇在某些重要領域角力,以及軍事和經濟開支比重,戰略目標優次等等,外界暫時仍未見到特朗普政府有清晰而系統的闡述。

華府的精英很清楚,每一次的戰略調整,尤其是涉及增加軍費的時候,均需主流民意支持。要扭轉40年來對華政策的方向,就需要在美國本土掀起廣泛的討論,哪怕是適度地誇大中國的威脅。但令人憂慮的是,有意無意間,這種對華強硬的共識,正很快地從精英層面,以非常直觀和過分簡化的符號,傳遞至美國的主流大眾,例如認為所有中國人到美國都是為了偷取技術,又或所有中國人都是斯大林主義者等等。

麥卡錫主義 反壓戰略空間

如果上世紀的麥卡錫主義仍然有一些意義的話,那就是大眾對共產主義的觀感和恐懼,會像瘟疫一樣在全國蔓延,並倒過來對政治精英產生制約,窒礙理性討論,壓縮戰略空間。

美國大文豪馬克.吐溫(Mark Twain)曾經說過,「歷史不相同,但相似。」資深中國問題專家包道格(Douglas Paal)和蘭普頓(David Lampton)近期不約而同提出警告,隨着那些見證中美建交的老一代中國通相繼退休,新一代的美國外交官沒有見過「穿中山裝騎自行車的中國」,他們普遍對北京缺乏耐性。這些政壇新貴推波助瀾,麥卡錫主義或許將死灰復燃,華府鴿派恐怕再無立足之地。

特朗普的個人偏好或許有助延長戰略辯論的時間,但很快美國就會進入2020年的選舉周期。假如這位生意人總統連任失敗,下一任白宮主人未必會以關稅作為切入點,但很可能面對另一個杜魯門時刻,新總統夾在一堆躊躇滿志渴望成為下一位「X先生」的華府新貴之間,很可能要為美國未來幾十年的大戰略定調,甚至推出一個中國版的「遏制2.0」。

京能否減美恐懼 成關鍵

上世紀美蘇冷戰,既有意識形態的對壘,也涉及經濟和軍事兩大陣營的衝突,這與今天的中美關係,實在不可同日而語。意識形態上,中國今天雖然與美國仍有一定差異,但在現實層面與當年蘇共相去甚遠;經濟上,中國早已是世貿成員,並深度融入全球經濟脈絡;軍事上,中國並無嚴格意義上的同盟,華約與北約對抗的畫面再難重現。

「修昔底德陷阱」的形成,一半既是源自雅典的崛起,另一半卻是出於斯巴達的恐懼。在2020年總統大選到來之前,北京能否降低美國人對中國的恐懼,華府能否避免因為民粹而導致的過度反應或誤判,不單決定未來中美雙邊關係的走向,亦將牽動全球政治的格局。

 

文章原刊於《經濟日報》2019年1月21日,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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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些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戰略界人士近年開始鼓吹「中國崛起到頂論」,試圖從發展預期層麵塑造中美競爭議題。美國塔夫茨大學教授邁克爾·貝克利等人認為,由於老齡化嚴重、資源匱乏、財政壓力加大、西方對華脫鈎等因素,中國的發展會在未來數年陷入停滯,中國的崛起將會終結,中國在經濟規模上不會超越美國。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不僅難以維持自身對其他國家的經濟吸引力,也會因為內部的挑戰而變得更加具有「侵略性」,這構成了一種「崛起到頂國陷阱」

    趙明昊  2023-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