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闊歷史:物我兩忘 人書俱老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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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崇嘉

不用思量今古
俯仰昔人非
誰似東坡老
白首忘機
蘇軾《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其身與竹化
無窮出清新
莊周世無有
誰知此凝神
蘇軾《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三首》

國學大師、文史學家李敖大師在2005年展開「神州文化之旅」,行程不僅包括香港、北京和上海,更於北京、清華和復旦大學作演講,又受到香港和台灣媒體重視,其演講以嬉笑怒罵形式妙語連珠,引起三地哄動。在北大演講後,到法源寺參觀,並寫下「物我兩忘,人書俱老」的墨寶。

「物我兩忘」是唯心的觀點,莊子講「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便是超然物外的哲學概念,《齊物論》記敘「莊周夢蝴蝶」反映出其瀟灑豁達的人生觀,認為「達觀」能超出「形骸之外」,如聞一多指出「一壁認定現實完全是幻覺,是虛無,一壁以為那真正的虛無才是實有」這是莊子「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理論延伸,體現物我一致的極致思維,以實現他的無知無欲之理想世界。

「物我兩忘」總帶着如夢如醉的感覺,我是「自我」嗎?忘卻生死,通曉了天地自然變遷,踏入虛無之境(《莊子•內篇•大宗師》)但在夢裏「我」到底與蝴蝶有分別嗎?「物化」的解釋為形象變化(顯然不同於盧卡奇reification社會學名詞),古之真人是明晰「物化」道理,他們不知道悅生,不知道惡死,入死不拒,欣然同意死亡的來臨,已能重生、重返自然。原因是他們參透世間萬物自然造化,樂意接受「稟受天然之理」,明解「物化」所以有形體不全者,仍因有個人德性,缺陷會被自然遺忘。

《易.繫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物我兩忘」是形而上的哲學問題,亦關乎於形體的哲學問題。莊子《齊物論》中堯問舜、齧缺問王倪、瞿鵲子問長梧等,論述心靈、價值與生死,最終突出物化的主題。我比較莊子與老子的理論,發現追溯宇宙觀念,「齊一」達至「與萬化冥合」,相反老子則以「不爭、柔弱、虛靜」為基礎。(湯一介先生指老子所追求的「同於道」是了解道和體會道,而莊子的「同於道」則是對道的欣賞和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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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圖片)

莊子認為從「百骸、六臟、九竅」尋找主體「真宰」,消除身心成「喪我」。由於莊子認定一切是虛無,令福禍生死沒有明顯界定,基調中帶着脫離生死,令使人感傷,然「物我兩忘」把精神痛苦衝破,忘掉悲哀悲傷等壞情緒,從自我實現苦悶中解脫。如「莊子鼓盆」的故事,着錄莊子的妻子離世,莊子以「始本無生,本無形,本無氣」,基於「芒芴之間」,領會真理「相與為春秋夏冬四時行也(形相變化宛如四季交替一般)」,這就是「達觀」意會「物化」的例子啊!莊子的思想崇高,啟廸深遠,使後世如阮籍、嵇康、李白和蘇軾等大家,都深造「達觀」理想,當古仁人失意時,以豁觀態度「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排解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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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我兩忘」也是根據人無法確切瞭解真實及虛幻,實際上西方亦有類似概念,如笛卡兒提出着名「惡魔與夢論證」形而上學的論題。他以「我思」說明「我在」思想的存在,即指精神體、智能及理智的存在,「靈魂常常在思考,因為構成它的本質是思想,如同構成物體本質是擴展」。笛卡兒將「物我」代入靈魂及身體,並且進一步以思考思想作辨證,嘗試實體與模式分開,展現形態的分與合。此外,笛卡兒為證明身體毀滅,並不等同靈魂毀滅,舉出靈魂是不同,因為偶有性。靈魂與身體有差別,是特殊的,證實笛卡兒着重「人心不死,靈魂會繼續存在亅,理論也帶物我、形態及變易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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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圖片)

這裡,我擬闡釋「人書俱老」的重要性。原句出自孫過庭《書譜》「通會之際,人書俱老」講書法造詣高,藝術需要時間,需要一生鑽研。弦外之音帶點老而彌堅的含義,人指「年齡」,「書」謂知識,「老」自是增加。或問人老有何用?《宋史.晏敦复傳》,敦复曰:「吾終不為身計誤國家,况吾薑桂之性,到老愈辣,請勿言」。老者為青年導師,為年輕人定立模範,他們曾經播下種子,現成長為大樹,傳承技術給下一代,以論實「老馬之智可用也」,也教曉青年一個「年齡不是假設,數字不是虛設」的不易之道理。培根在《論青年與老年》謂「年輕人出錯往往會使事情毀於一旦,年長人出錯則只是使本來可做更多更快的事情做得少些慢些」,因此當年輕人實施計畫,年老人盡力偵查漏洞,才能把事情做到鉅細無遺,當然前提是青年與老年「必須互相接近,並且設法相互徹底瞭解」《父與子》。

「人老」不等於與時代落伍,耄耋老人心態平淡,做事老成,閱歷豐富,道行尤高。「書老」書的紙張漸黃,以往講「讀書好古」。中華上下數千年,古書繁多,由青年到老年藏書變多,「舊書不厭重讀」,年年讀都有新見解,我們隨手拿起一本躺在沙發或床上細讀,「朱顏改」也不只自己,「歲月不待人」亦同樣不待物,「書」與「我」同老,是表示了「我」年齡與智慧一齊昇華。「人書俱老」令我想到75歲的阿基米德還在地上畫圖研究幾何問題,81歲的柏拉圖死時還拿着筆,86歲的胡佛每週工作84小時,94歲的伊梭格拉底斯絕食殉道。

深思下「物我兩忘,人書俱老」的境界,本來「人」快面臨「死亡」難題,但因為「遺忘」已經「不用思量…白首忘機」,不再受世俗束縛,不必為現實而擔憂,正因「聖人」能超脫時俗,自是其博古通今,在俯仰天地宇宙之間,能忘卻世俗的機詐之心。孔子亦勸人要「戒之在得」,學「乘桴且恁浮於海」,不執着於形骸之假相,進入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微斯人,吾誰與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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