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偉星:拜登政府將重新審視特朗普對華鷹派政策、以實力地位與中國競爭

2020-11-14
胡偉星
香港海外學人聯合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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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偉星  澳門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

以下觀點整理自胡偉星在中國宏觀經濟論壇(CMF)宏觀經濟熱點問題研討會(第17期)上的發言

首先,感謝中國宏觀經濟論壇CMF,感謝中國人民大學的邀請,很榮幸與國內的頂級專家一起來分享一下我對中美關係的一些看法。剛才時殷弘教授、王逸舟教授講得非常好,我都非常贊成,我想講的他們可能都已經先講出來了,我就從和他們有所不同的角度講一些自己的觀察。如果拜登上台,他的對華政策會發生哪些變化?有哪些地方和特朗普政府有所區別?

第一,特朗普政府還有兩個多月離任,時教授剛才講這兩個多月會有很多情況,可能是危機的情況,或者是特朗普進一步的狂野動作,會給我們造成很多困難。拜登現在已經開始準備上台了,他的政策會慢慢地浮出水面。影響今後中美關係的不光是拜登政府外交理念、外交方針,也要看人事問題,看他的外交團隊。這次其實很有趣,觀察特朗普的對華政策,他的外交團隊、國安團隊其實沒有太多懂中國問題的專家,也就是沒有太多的「中國通」,有一兩個還是比較低水平的,而且對中國是有極端看法的,還被某些在美國的華裔學者帶着走。所以,美國國務院出台的政策在我們看來都是比較瘋狂的動作,這個動作和美國傳統的外交基調不太符合,不是主流的外交政策,所以拜登的團隊問題我們應當重視。

當然,拜登現在的團隊還沒有完全浮出水面,值得我們今後注意。一個外交政策還是需要人,需要官員去執行的,所以怎麼去溝通,怎麼去執行,怎麼去辦這些外交,這些人是很重要的。

第二,我認為拜登上台,中美戰略競爭大的格局不會改變,剛才王逸舟教授講到特朗普的「遺產」時提到,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美國社會精英的實際對華政策,通過他們的中國政策辯論,這幾年已經形成了高度共識。美國現在國內政治問題上是高度分裂的,這個社會已經嚴重分裂,有很大的爭議,但在對外政策,特別是對華政策上是高度一致的,即把中國看成是一個今後對美國威脅最大的競爭對手。當然,程度上可能有所不同,是用opponent還是用competitor還是用adversary這種詞彙是有所不同的,但把中國看成是最大的威脅,這是高度一致的。當然,還沒有走到Enemy這一步,走到Enemy這一步就等於是要打仗了。

從這方面來說,拜登的對華政策的基本戰略假設是中國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中美這個大的競爭格局不變,但拜登上台以後,對華政策的一些風格、手法,哪些是重點競爭領域,我認為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從這些方面來看,也會對兩國關係帶來一定的影響,某種程度上可能會緩和兩國的關係。因為美國一個新政府上台,頭一年或大半年,它需要反思檢討過去的政策。所以,要優先處理國內問題,外交可能不會一下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但在這半年、一年以後,外交政策基本就會有一個比較定型的看法,那時候中美關係會不會有「重啟」reset的可能,暫時還是未知的。如果好的話,兩國溝通比較順暢,會有一個重啟的局面。當然,我們希望可以重啟,能不能有還不能夠奢望。總之,大的格局不變,但手法、重點、所涉及的競爭領域,以及衝突和競爭的強度、烈度等等方面都會發生一些變化。 

第三,中美兩國關係近些年來有個趨勢,就是意識形態因素影響有所增加。我估計在拜登政府里,意識形態因素仍然是影響中美關係非常重要的因素。在特朗普時期,意識形態因素突然成為影響兩國關係很大的因素,就是美國的精英們覺得中美關係這些年發生了變化,不是我們變了,是你們變了,你們已經不走鄧小平的路線了,你們如果回到鄧小平,回到改革開放,我們就不會對你們有這樣的看法,會重歸於好,重新進行正常的關係。這裡面意識形態的因素,是他們把中國國內政治的發展做了一個定性的判斷,這會影響他們長期對中國走向的看法。所以,中美關係的競爭因素也是被意識形態因素所推着走的。

共和黨和民主黨意識形態方面是有區別的,共和黨特朗普時期的意識形態因素是傳統的美國社會政治基礎的大雜燴,共和黨的基礎就是保守的基督教,包括基督教的福音派等等,某種程度上的宗族主義、民族主義,以及這些人極其反共的意識。民主黨意識形態底色和共和黨有所不同,民主黨的意識形態是代表很多知識分子自由主義的想法,比如自由、民主、人權就是他們的信仰,他們把這些東西推廣到國際事務當中。所以,他所要求的東西和共和黨是有所不同的,但在某些涉及意識形態問題上,比如人權問題,民主、選舉以及香港問題、新疆問題等等這些涉及意識形態問題上,我想美國拜登政府會繼續保持對中國的高壓,甚至還會加壓,這些問題都會成為兩國之間比較棘手的問題。

第四,中美競爭大的格局不變,但中美競爭的核心是什麼?特朗普在任的時候,採取了一些非常狂野的手法對中國施壓,特朗普政府對華政策是由鷹派主導的,政府內有兩股鷹派:一股是經濟上的鷹派,就是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和納瓦羅,某種程度上商務部的這些人也是經濟鷹派,主張對華經貿問題上採取超強的鷹派做法,打壓中國;另外一股鷹派是戰略鷹派,就是國務院、國防部這些人採取的鷹派政策,這些人是在地緣政治、意識形態方面對中國進行施壓。這兩股鷹派,一開始特朗普是傾向於經濟鷹派的。所以,他的重點是貿易談判,對中國施壓,不斷地加稅。事實上證明,在短期利益上他們可能確實得到了一些,但由於疫情的關係,也由於中國是一個大的經濟體,不會輕易被一拳打倒,所以他走到這一步已經有點山窮水盡了。這兩年戰略鷹派開始抬頭,在地緣政治領域和涉及中國周邊問題上態度全面地強硬。所以,這是兩股鷹派交替對中國施壓。

展望一下拜登。

第一,我覺得拜登會對特朗普的鷹派政策進行一些重新審視,從經濟上來看,我看到、聽到的民主黨對特朗普經濟鷹派是有不同看法的,因為特朗普經貿上的超強施壓實際傷害了中國,但也傷害了他們自己,也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對他們自身利益來說,代價也是非常大的。所以,他們要重新審視這個做法。他們覺得一味地用關稅的方法來壓中國有些過於簡單粗暴了。

第二,其實中美經濟關係不是一個關稅就能夠解決的,也不是通過調整關稅就能把兩國的經濟結構問題給解決掉的。如果拜登是民主黨建制派的主流,他們的主要看法,中美的戰略競爭核心還是兩國的科技實力,說到底是兩國的國家創新能力,美國能不能繼續保持他在科技、創新能力上始終領先。所以,拜登政府會在高科技等方面繼續對中國施壓、封鎖,但要不要把華為整死,還有一些具體問題上,可能不見得和特朗普是一樣的,因為他們會考慮到本國的經濟利益,你不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國內有幾千家企業開始向政府投訴,我們損失也很大,怎麼辦?是不是要開放?所以,拜登政府會重新考慮和審視特朗普經濟施壓的政策。

第三,美國精英有些共識,和中國競爭一定要提高自身的競爭能力。美國現在在各方面已經開始落後了,所以,也造成了很多內部的Debate,他首先要在內部取得共識,特別是提高自身的經濟能力,自身實力有共識,才能達到拜登所說的,以實力地位與中國競爭。

第四,美國民主黨建制派在一定程度上還要回到奧巴馬、克林頓這些老路子,實際他要當世界領袖。特朗普的MAGA,即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但實際美國在世界上越來越衰落,大家看得很清楚,戰後自由主義的國際秩序被特朗普一點點摧毀了,所以,民主黨建制派要在國際上重建美國的形象,恢復美國世界領導的地位,特別是對規則制定的權力。所以,他們會比較重視軟實力,而不是簡單的短期經濟利益。會有一個比較長遠的規劃,恢復美國世界領袖的地位。還有不光是軟實力,而且他們也會強調美國怎麼能夠運用更多的巧實力同中國競爭。

巧實力是希拉里、克林頓在做國務卿時提出來的,這些東西都會被撿回來,來和中國競爭。可以預見,他們會用很多的資源去重建盟國的體系,在中國的周邊拉攏更多的國家,來牽制中國,甚至在中俄之間製造矛盾和分裂,來分化兩國都是有可能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種挑戰就不是特朗普時期那種比較粗暴手段對中國施壓帶來的壓力。從這幾個方面來看,我預計拜登在對華政策上和特朗普會有比較大的分別。

展望今後,特朗普現在的政策實際是把中美關係帶向一個全面冷戰,加上走向全面脫鉤,就是全面冷戰+全面脫鉤,這是中美可能的前景和展望。拜登要的可能不是一個全面的新冷戰,而是在某些領域會保持高壓,同中國進行競爭,他是在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上、一個領域一個領域地和中國競爭。在脫鉤問題上,他是有選擇地脫鉤,不是全面脫鉤,他會在某些問題上試圖和中國合作。所以,他的政策是有選擇地脫鉤加上有選擇地在某些領域和中國競爭。所以,拜登的對華政策和特朗普的「新冷戰+全面脫鉤」是有所區別的。

這麼來說我還是有所期待的。我對今後的中美關係保持樂觀。我想中美關係在兩國共同努力下,如果我們應對得當,中美關係還是會得到一定的緩和甚至有很大改善的。

關於拜登的政策主張與特朗普的區別,我也同意王逸舟教授說的,美國拜登政府是民主黨的建制派,是比較注重國際規則和美國世界領導地位,他們會對特朗普的政策重新解釋。特朗普的政策,經濟鷹派加上戰略鷹派兩條腿走路來遏制中國。在經濟上,特朗普的經濟鷹派政策邏輯就是一種重商主義。我們學國際貿易的比較熟悉的重商主義的政策,他在乎具體的多少個工作,貿易的順差,消滅赤字,把工作都帶回國等等,這是他的重點。這個政策的背後反映了他的支持者都是藍領,「鐵鏽帶」的產業工人,受教育程度相對低的白人。這次大選也看出來,這個板塊在投票時也有鬆動,因為這次「藍牆」被民主黨給恢復了,所以,民主黨不見得要按照特朗普的路子來和中國進行貿易談判,就是不會按照特朗普用關稅作為手段來施壓中國。民主黨的路子可能比較在乎長遠的利益,特別是和中國競爭的實質是高科技和創新的能力競爭,它會代表東西海岸科技公司的利益,甚至會代表華爾街的利益,資本的利益,科技+資本的結合,會對民主黨政策起很大的影響。所以,他會在高科技領域繼續同中國競爭、糾纏,繼續打壓中國的高科技企業,限制出口,採取更多的手段來應對中國所謂「強制技術轉移」,要求中國的市場開放,他們特別在意資本市場的開放,服務貿易的開放。在人員交流上,留學生問題上可能會有些鬆動,因為要考慮到本國的利益。

拜登政府會有一些改變,施壓的手段和重點領域有些不同,但是預計中美貿易關係也不會回到21世紀前十年的情況了。

首先,特朗普給中美貿易帶來了極大的損壞,從數字可以看出來,美國也傷到了自己,民主黨上台肯定會有所糾偏、糾錯,因為美國有幾千家公司向華盛頓投訴,需要改變關稅措施,需要政府做出特例寬減和放鬆對中國的管制,使得他們能夠繼續和中國做貿易,所以美國在國內政治上會有所調整。

第二,民主黨的特點,他會通過國際力量,重新恢復美國的領導地位。FTA問題他會回到TPP,當然TPP已經改變了。他會用國際上TPP這種手段同西方國家結盟,聯合亞太地區國家對中國進行施壓、圍剿,在國際規則上、貿易安排上、制度上對中國進行更多的封殺。所以,我的初步看法是不可能回到21世紀頭十年比較寬鬆的環境,那時候中國有比較多的空間來發展與周邊國家的貿易安排,來擴展自己的實力。現在美國兩黨在如何對付中國「一帶一路」問題上有高度的一致,他們覺得中國的「一帶一路」就是一個經濟帝國主義,去擴展自己的實力。所以,這個問題他們會盡全力地去打壓。

 

文章原刊於《中國宏觀經濟論壇 CMF》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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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向偉  2023-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