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善波:制定防疫政策的困難

2023-01-09
邵善波
新範式基金會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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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地近日改變抗疫防疫政策,變化來得急,幅度也大。民眾一方面歡迎開放,但有些結果也令很多人不滿及不明白。首先是這次在內地的病毒傳播得很快,在一兩個星期內,不少大城市大部分居民已被感染。感染者亦不如一些推動開放的專家所說,多是無症狀或病情輕、死亡率低。網上流傳的說法及圖片很多,不過難以作準,如某處死了多少人,如果不與以前比較,難判斷是否多了;如多了,又多了多少。另一個沒想到的後果,是很多國家因應中國爆發疫情,紛紛對來自中國的旅客施加各種限制,儘管措施不太嚴厲。

香港面對這情况,也順應調整我們的做法,特別是準備恢復與內地無隔離通關。但其實很多人一方面歡迎恢復常態,但對下一步發展會是怎樣,無人能確實說得清楚,廣泛感染後形成群體免疫只是一種可能。在這情况下,病毒出現新變種的可能性大增,正是世衛及西方國家,也是我們應該擔心的事情。

上一屆政府為爭取與內地通關,緊跟內地防疫政策,惟又不能完全做到與內地一樣的做法(如全民強制檢測)。前年年尾幾乎接近成功與內地恢復無障礙通關,但因為Omicron變種病毒的入侵,香港出現大爆發,死了近萬人,通關的希望也跟着泡湯。
這一屆政府在商界及政圈壓力下,放棄爭取與內地通關,改為逐步向外開放,政策重點由「內防傳播(病毒在港已流傳,故不是防反彈),外防輸入」,改為「處理重症,減少死亡,防止醫療系統崩潰」。這也是內地目前在做的。政策企圖吸引外來人士恢復來港,但結果最大反應是大量港人出外旅遊。來港的其他人士從原來每天的千多二千個,增加到二三千,相對正常時期的每天數萬人,相差很遠。

要完全掌握病毒特性 幾近不可能

對於政府,任何一個政府,無論是內地還是香港,處理疫情的做法都不能過分苛嚴,因為應付疫情是一個非常複雜及困難的公共政策制定。首先是缺乏知識,因為是新病毒,像這新冠病毒(COVID-19),在人類病理學經驗中從未見過,出現時醫學界自然並不掌握它的特性,認識要有個過程。雖然已有3年接觸,惟仍未能說醫學界已完全明白這病毒的特性。更因不斷有變種出現,完全掌控病毒特性幾乎是不可能。

一些專家說病毒已變得或會變得愈來愈弱,最後會變成風土病。這是違反科學的胡扯。病毒變化是隨機的,沒有特定方向。病毒變得愈來愈弱,着實是人類碰到病毒的經驗,但這只是我們的運氣好。如果出現一個殺傷力強、傳播力又強又快的變種,那人類便會消失,病毒失去了載體自然亦會消失。病毒殺光了一個地區的人、自己也消失了的例子,人類歷史上不缺。我們現在還能在這裏爭論這問題,是因為我們「人多勢眾」、分散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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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疫政策是政治決定 非醫學決定

如何處理病毒,即制定抗疫防疫的公共政策,基本上是個政治決定,是基於科學及病理學的有限知識、病毒可能造成的傷害,考慮各種措施對社會的影響及會造成的社會成本,評估市民接受程度,衡量之後而做出的決定。因此性質上,這基本是一個政治決定,不是一個醫學決定。例如感染這病毒後,症狀只會在兩三天,甚至七八天後出現,因此為防止傳染,要求已發病或高危者隔離7天或14天。這純是對漏網率大小的一個取捨。例如基於收集到的數據,隔離7天就可找出90%感染者;如隔離14天,就可以管控98%感染者(作為一種表述,數據並不真實)。決策者就要在這兩個選擇中取捨。這不是一個科學決定,而是基於決策者對措施可能造成的社會成本,與群眾接受程度的判斷,及病毒散播後可能造成的社會損害之間的平衡,而作出的決定。

決策背後更有一些複雜情况,令這些決定更為困難,其中包括——
(1)專家有不同意見、對病理有不同判斷,分歧是自然及普遍出現的。

(2)受經濟利益的影響:醫療產業,特別是開發疫苗的企業,在這事件中有龐大利益。他們當然也會為一些對其有利的政策,在社會上製造輿論,游說政府採納。

發展一種疫苗是一個高成本、高風險的投資,通常要十多二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通過層層嚴厲審批,推出市場售賣。但在出現疫情的緊急情况下,政府當局多被迫放鬆這些要求,簡化審批程序,讓一些發展中、尚未通過多層驗證的藥物向社會銷售。在這事件中,檢測工具和疫苗開發商都發了大財。

(3)更複雜的是以上情况附帶出現的腐敗:一些專家一方面協助政府制訂政策、游說政府、影響輿論,同時自己又參與藥品研發,藥品得到使用,對他們個人有重大利益,這因素很難不影響他們向公眾推動的防疫辦法及政策。這情况也部分解釋了為何專家群內部出現激烈分歧。當然,當中也不能排除存在私人恩怨。

(4)不同政策的採用,更變成政治鬥爭議題及工具。首先是作為國與國之間的政治制度比較及競爭,誰勝誰敗,變成政治體制優劣的標準。其次是政策也成為一些不滿政府或反對政府的人,利用這混亂情况攻擊當權者。因為信仰或宗教問題反對某些防疫措施,在一些地方亦是造成困難的原因之一。

政策是非對錯 不易判斷

所有這些因素都不利公眾對病毒、疫情及應對措施,形成正確、完整的認識,令社會形成共識變得非常困難。這不是說政府的決策沒有問題、不會犯錯誤,只是在這環境下,判斷政策對錯並不是那麼簡單及容易,是非也不是那麼清楚分明。最基本的判斷標準,還是做法對個人、對社會的客觀影響及最後結果如何。這應不止包括眼前的,也包括長遠的,這也令判斷更不容易。

這次在抗疫防疫政策上出現的分歧,主要是兩個極端:清零派及躺平派,儘管對兩者的定義並不很清楚。躺平派主張政府不用做什麼,與病毒和平共處,理由可以是「不需要」,因為新冠病毒病會變成或已變成風土病,傷害不大;或是「不能做」,因為做不了,或做了都沒有什麼用,基本上是「認命」。清零派則嘗試採取任何可行措施,阻止病毒傳播,考慮的是病毒對人造成的傷害,或是可能出現的傷害,這與對病毒性質的不確定性有關。

流行病威脅 不會消失

現在內地隨着對Omicron的認識,加上各方面考慮,決定改變防疫政策,表面上看來是與外間的做法看齊,但這並不一定正確。下一步的發展會是如何,仍是一個未知數。微軟創辦人蓋茨(Bill Gates)認為流行病是人類社會面對的幾個重大生存威脅之一。這3年來應對新冠病毒的經歷,證明他是對的。這種威脅,不會因為新冠病毒的消失或弱化而不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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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文章原刊於《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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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或許有人擔心檢討報告最後會作出問責,要求負責處理疫情的一些高官「人頭落地」。正如行政會議召集人葉劉淑儀所言,相關檢討工作並不針對任何官員,只是要更好準備和應對下個疾病大流行的來臨,畢竟香港在這次疫情病歿已有逾1.3萬人。當局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就過去三年抗疫工作逐個環節檢視,切實汲取經驗,將有助日後安渡另一個危機。

    戴慶成  2023-02-06